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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渡】暮色与灯光

叮咚。

清晨六点。骆闻舟抬头看了看钟。这个点的门铃响,有些蹊跷。费渡最近公务忙,昨晚睡的公司。他心里稳了点,把配枪掏出来,在拿枪的手上披条围巾做掩饰,就走去开门。握住门把的瞬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沉静里潋滟出一点薄薄的笑意。

最近有点大惊小怪了,他甩了甩头。自那场纠结了三代人的阴谋落进他的视线范围就开始的神经紧张,到这个阴谋尘埃落定后半年多,仍然没有彻底放松下来。

总是这样的。哪怕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曾经受过的伤仍在隐隐作痛,像地下的暗河一样潜伏着,不见天日,却时不时泛起波澜。

他可能真的要给自己放个假了。骆闻舟一边盘算着从费渡那儿榨个豪华游,一边打开了门。

门前立着一双穿高跟鞋的小小的脚。他愣了下,看向面前的女人。

 

“7月23日清单。一,买三个肘子。记得去菜场口那家王记那里买。”

费渡客客气气地从满脸横肉的猪肉贩子老王手里接过来肘子。菜市场专用的劣质薄塑料袋似乎分子密度太小,隔着袋子都摸得到油腻。他笑容扭曲了一下,顶着老王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把肘子塞进和他西服革履毫不相配的藤编菜篮子。

他其实本不必亲自来买,尤其是在穿得人模狗样的情况下。但是……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在收到短信的那刻他心里抖了一下,像被工作浸冷的情绪里有人塞进一把炭火,又可能是被骆闻舟家庭煮夫般的口气不大不小地雷了一下。

费总从来没有亲临过菜市场,对那里的“人间烟火”一无所知。助理给他置办来菜篮子——临时向公司保洁阿姨要的——的时候满脸晴天霹雳,以为公司要破产,老板沦落到自个儿买菜,直到看见费渡一脸春风才放下点心,问:“老板,您今天兴致来了,要‘体验生活’?”

“没办法,你老板夫人特别接地气。”费渡桃花眼一勾,“娶鸡随鸡娶狗随狗不是。”助理被他眼神勾得一个冷战,只当是总裁换了个品味奇妙的小情人,暗叹着“恋爱真不是个东西”一溜烟跑了,都没来得及给她老板科普一下菜市场是个怎么“人间烟火”。

然后就酿成了这出惨剧。费总西装革履地竖在脏乱差十分典型的市场里,提着个装了油腻猪肘子的菜篮,被抢傍晚廉价菜的阿姨们挤着,少有地生出几分绝望的情绪。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瞥了眼还有一大截没买东西的清单,果断地转向出口,决定紧急呼叫助理帮忙。

只是他刚一踏出菜市场,就被一台法拉利截住了。定制版,还是他自己送出去的。费渡一秒钟反应过来车主是谁,心还没来得及沉下去,车主就推门而出,拦在了他身前。女人急促的呼吸在傍晚闹市的喧嚣里浮浮沉沉,费渡听了半耳朵,只是笑了笑,带着点无奈和心照不宣。

他其实可以算是个情场老手了,这么多年——在折在骆闻舟手里之前——倒也算奉行了好聚好散的原则,却难免遇上几个不肯死心的。太极打多了,尝出不耐之后,便把那点不多的爱琢磨成许多的恨,变着法子要让人不得安生。

手段倒也有些,学会从酒吧追到这地方了。费渡面上笑着,猫一样纤细的神经被撩拨了下,一点阴冷的情绪浮了上来。他不说话,女人更愤愤了些,说出口的话却被压抑得极稳:“真没想到。”

“可不是。”费渡耸了耸肩,眼里几分温柔却不像是装的,“老婆非要吃红烧肘子。这年头哄人挺不容易的。”

他的平静和恰到好处的欢悦像一把凉薄的刀——骆闻舟说过,他是个精神攻击系的——轻而易举而狠厉地扎中了女人心中绷得死紧的那根弦。她的眼角涌出血淋淋的萧瑟,乍一看像夕阳最末的那一抹殷红,把她硬生生地揉进了这画面——黄昏下的菜市场。像鬼撕破了禁锢跑来人间,埋在阴影里的漆黑如墨的勾当心思浮出来,突兀地站进暖色的万家灯火。

费渡被这抹湿润的殷红摁住了想要笑着解决的心情。倒不是惧,可这女人的眼神破了戒,把一些本应该安静地在地底深处活动的东西提了上来。他的嘴角仍勾着,眼里的光却变化了,像烫热的酒注入冰的酒杯,结在杯壁上一层薄霜。

女人却凝视着他笑了,竟有几分开心。厉鬼遇见了罗生门,剥除美人样貌之后发觉对方也是同类时的那种喜悦。她说:“我今早去拜访过你的新情人了。”顿了一刻,“别担心,我没动他的心思……我只是告诉了他你的真面目。”

费渡终于连嘴角也放了下去。

“真面目”啊,能是什么呢——无非笑里藏刀阴狠毒辣之谈。在嫉恨的添油加醋下,那些灰色经历能被抹黑成一团浓墨。许多本可以良性生长的感情都被这样的“好心提醒”扼杀在摇篮里。但是,受影响的人……不包括骆闻舟。

那可是个看了他七八年,把他的一切劣根都摸得清楚,还是选择把他抱进怀里的人啊。

挑拨离间无效。

但这不代表他不计较。

“惊喜吗?你的大英雄知道你这些故事吗?你一向很会骗人。”女人被他的沉默鼓舞,语气里染上病态的欢乐。她凑近了一点,抬起手来,染成血色的指甲轻轻点在他喉结上。费渡没动,她便近乎雀跃地抬眼,声音像幽寂古堡里被风撞响的孤钟:“我们才是一类人。所以——”她的声音在她真真望进费渡眼里时戛然而止。

费渡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不起波澜,眼里也是静的。可静得让人开始战栗了。被骆闻舟养出来的人间欲色云消雾散后,他的眼睛是两口深井,水清而冷,明澈地呈出了井底端坐的恶鬼。她透着两汪秋水与深渊对视。

女人的脸终于白了下来。

费渡还是那么站着,手里提着刚买的菜,画面有点喜人,可整个人透出一阵凉意。他低眼瞥了下碰着脖子的那根手指,淡淡地说:“当时都结清楚了,我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分了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我说过的。”

“干涉太多就不识趣了。”他声音也是轻的,但含着不容置疑。女人的手颤了一下——不是她自己的反应,费渡说话的时候喉结上下滑动,推着她的指尖抖,但如细石击湖,荡起千层涟漪——她身体也微微颤抖。她猛地意识到她越界了。

罗生门诚也是鬼,但是……位于山巅。寻常鬼怪与他隔着天堑,也学不到那种灵动真实的千情百态,再如何造作,亦不过儿戏笑话。她被费渡注视着,觉得自己宛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鬼,对自己的小把戏得意洋洋,不知面前的竟是深渊。

在她鲜红手指下的喉结缓缓动着。她惊地收回了手,像躲避一只正在苏醒的怪兽。

“你走吧,以后就不要再见了。”费渡看着她在短时间内全部狂傲土崩瓦解,只是摆了摆手,“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见面。别再骚扰我的家人了。”

他的眼神最后再碰了碰她的脸。女人神色异样。直到如今她才完全明白,她纠缠的这个人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个风流的纨绔子弟,而是个狠进骨子里的凶徒。

那种被触到了逆鳞,就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和利爪的人。

她哆嗦了一下,脸色忽青忽白,一时间竟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好了。傍晚菜市场人少,可毕竟位于车水马龙之地,路人注意到这对画风格外不和谐的男女,渐渐有窃窃私语声起。费渡皱了下眉,有点后悔在这种地方和她僵持。他盘算着计策,然而下一秒,有人从背后握住了他的手,与此同时,一张小纸条晃到他和女人中间,把冰冷僵硬的气氛打碎。

“菜市场口不许停车。七个工作日内去交一下罚款。”一把有点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费渡怔了一下,全身的肃杀气场瞬间消散。他眼睁睁地看着骆闻舟行云流水地把罚单插在女人的车的雨刮子上,按流程记下车牌号,然后镇定地站住,说:“把车开走吧女士,再堵塞交通我们就要拖车了。”

“闻舟……”费渡张了张嘴,被骆闻舟一个眼神把话堵了回去。

而女人终于被这两人一前一后的气场攻击震得崩塌。她看看费渡,又看看骆闻舟,最后咬了咬牙,逃也似的驱车离开。

费渡看着骆闻舟,心里一时间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啧。”骆闻舟瞥了眼绝尘而去的车子,收回目光,从费渡手里拿过菜篮子,“东西买完了吗?”

“……没有。”

“买个菜都这么磨叽。”他给了费渡一锤子,“你能不能修炼点生活技能?哪天没人看着,你非得饿死不可。”

费渡眨了眨眼睛,想从骆闻舟脸上看出点刚才的战局留下的痕迹,只看到满脸他熟悉的老妈子式不耐烦。他小心翼翼地又叫了声:“闻舟。”

“啥?”骆闻舟瞥他一眼。

费渡语塞。

他其实脑子里有想法,例如你怎么来了、你一个刑警怎么会有城管的罚单、那女人今早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他又什么都问不出来,只是有点不知所措。

骆闻舟却读懂了他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行了,你那些风流史我还不清楚。”话里满是嫌弃,语气却是温柔的,“你师兄还不至于被个把儿前任吓到呢。”

费渡没回答。他想说这不是吓不吓到的问题,他倒也不觉得骆闻舟会被吓到,只是这是个在他心里柔软的领域,爱人、家庭、安定的生活,不容侵犯。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没错,但他对于人间灯火的喜爱与希冀也是真切的。而且也……因为来之不易,他放在心尖上珍惜着,禁不住对任何试图染指的鬼魅张牙舞爪。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走吧。”骆闻舟从口袋里摸出了塑料袋,掏了颗东西塞进他嘴里,然后牵起他的手,“赶紧把东西买完回家,不然你得八点才吃得上饭。”

费渡被他牵着走了一段,才缓缓地收拢了思绪,舌头动了动,嘴巴后知后觉地品出味来,甜的。

“你给我吃的这什么?”他砸吧了一下嘴。

“冰糖。”骆闻舟说,“刚刚来的路上买的。”

“买冰糖干嘛?”

“炖肘子。”

“你不是说红烧吗?”

“你不是爱吃甜吗?”

费渡愣住了。半晌后,他笑了起来。桃花眼的眼尾一勾,被夕阳染上一层浅浅的胭脂色,宁静又温柔。骆闻舟瞥见他舒展开的眉眼,也轻轻勾起嘴角。

他知道费渡想问什么,但他也没说,没必要说。他明白那种心情,小心地护着自己珍视的东西,把一切试图破坏的人杀个片甲不留,就像当初他去滨海救人时候的奋不顾身,就像他今早不留情面地损了那个女人。

他也知道,过去的黑暗毕竟折磨了人太久,像费渡仍对以前的灰色时光心存芥蒂,像他还是忍不住地神经紧绷,出入带枪。

但没关系。他们还年轻,正在稳定而坚决地幸福着。过往不过二十余载,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足够让阳光一点一点地晒进心里最深的黑暗之处。

他握紧了费渡的手。

 

“我看看还有什么没买……你今晚还想吃什么?”

“唔……你做的都可以。”

 

暮色四合。

家的灯光该亮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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